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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
 赶往扬州的马车,驶在崎岖的山路之上。

 四爷被颠得累了,便摸出那把折扇细细把玩。正自尽兴间,突觉车子一震,骤然停下。只听得外面响起“橐橐”的脚步声,似乎有五六个人的光景。一个雄浑的男声喝道:“走路的,乖乖地将身上的银子出,大爷可饶你们不死!”

 “呵,口气不小啊。”车头卜孝冷冷笑道“你也不瞅瞅马王爷长几只眼,嗯?敢打老子的主意?有本事的凭真家伙来抢…”话音未落,四爷只觉前后一倾,知道是卜孝他跳离了马车。心道这下遇上路匪,人多势众,卜孝孤身,不知能否应付。

 细听外头拳风刀鸣长响,不多时,连连传来几个陌生声音的惨叫,知道是卜孝占了上风,心头这才一松。探身看外面情形,忽见车蓬上帘布一掀,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架在自己颈上!四爷大惊失间,却钻进了名蒙面匪人。四爷惊惶地打量此人,观其体态婀娜,目传秋波,竟然是个女子!不由忘了自己现正身处险境,一时看得痴了。

 那女匪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,不由大怒,抬手就是一个耳光:“看什么看?!”得四爷哭笑不得。她在四爷身上摸了一阵,没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,偏偏又是个不谙风雅之人,视那把折扇为无物,丢在了一旁。女匪见捞不到油水,悻悻地伸出头去,对外面嚷道:“你家主人在我手上,识相的,还不快将身上的银子出来!”

 卜孝正与几个山贼打得过瘾,猛地闻此一说,登时大急。手忙脚中一句“别伤到他”还没出口,后脑上早重重地挨了一下子。只觉眼前一黑,便“扑”地倒地,不省人事。那匪首上前,将他背在肩上的包袱解下,打开一看,里边金银无数。再加上一些银票,少说也有四五千两。由不得喜上眉稍,大手一挥,呼哨一声,就要扯蓬。

 女匪听到撤退的信号,知道已经得手,吐口气。望了眼还在发愣的四爷,嫣然一笑,柔声道:“放心吧,我们只劫财,不害命,今天算你倒霉!”说着,便纵身跳出车去。

 四爷只觉心头突突直跳,又听得帘外嘻嘻哈哈的笑声。一阵响动之后,又归于了平静,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。四爷掀开帘子一看,却原来连马匹也给他们牵走了。低头见卜孝与车夫双双躺在地上,不长长叹口气,忖道:“所谓‘祸不单行’,当信之矣!如今被路匪打劫倒也罢了,然此地前不着村,后不巴店,离海宁约摸有十几里路,扬州就更别提了。现在马也没了,天色又已不早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 陈家洛又在家中闲坐几,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成。一天到晚庸庸碌碌、醉生梦死,岂是大丈夫所为?可细细想来,自己又能作些什么?除了武刀,其他均皆一窍不通。原来“百无一用是武夫”!他极其无聊间,不觉拿出两块玉赏玩。忽闻院中有扑扑之声,奔出一看,却是一只鸽子落在了石桌之上。家洛心头一跳,捉住鸽腿,娴熟地摘下所粘的蜡丸,随手放了信鸽。他眉头微锁,在院中边踱步边将蜡丸捻碎,展开里边的纸条,见上面写道:

 今夜亥时至海神庙御碑亭,有要事相商。于字心中暗想:“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?”当即毁了字条。

 他在家里如坐针毡地熬到亥时,便披上大氅,从后院翻墙出宅,径向东南方的海神庙赶去。这海神庙在盐官镇东,是雍正九年为祭祀钱塘海神而建。到了海神庙,家洛直驱御碑亭,月光下见亭内站有一人,遂轻轻落在了亭外。那人闻听响动,急转过身来。

 家洛借月光一瞧,正是义父于万亭!

 陈家洛知道义父与母亲是旧友,所以十年前母亲将他送来作于万亭的义子,后又由他引荐到天池怪侠袁士霄门下学艺。那张字条上署名“于字”指的正是于万亭!

 “家洛!”

 于万亭把手重重放在陈家洛的肩上,眼睛紧紧注视着他,很小声地说了句话。然正是这一句话,在家洛的耳中,却不啻晴天里响了个霹雳:“家洛,你知道吗?清狗皇帝乾隆来到海宁了!”

 “什么?”陈家洛张大嘴巴,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 于万亭一转身,走到亭边,手扶栏杆,眼望汹涌澎湃的钱塘海,道:“是咱们混在海宁县衙里作班头的张驷,昨天偷偷信来告诉我的。”他从袖内摸出一张纸笺,递给家洛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
 陈家洛凝重地展开信笺,见信中写道:

 “…也就在两天之前,忽有二人来到衙门,说是要见县令吴大人。我见他俩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,面风尘。唯其中一人衣着光鲜,谈吐不俗,不像是存心来捣乱的,便勉强引其去见了吴大人。那主仆二人见了吴有才,也不行礼,说有密事相告。吴有才打量了他们一阵,便挥挥手让我回避一下。

 “我见两人可疑,便悄悄躲在门外,看他们要耍什么把戏。华服之人与吴有才耳语了一番,又从袖内摸出一物相示。那吴大人见之,忽然脸色大变,哆哆嗦嗦地跪下去就行起三跪九叩之礼!于当家,我那时真是给吓了一大跳——自古以来,向只有臣子见了君主才行此礼,难不成这人竟会是乾隆皇帝?!

 “我正在疑惑,不觉碰到了脚边花盆。那个仆人打扮的年轻人忽然冲了出来,一把将我抓住,生生地拖进了里屋。又看外头确实没有别人,这才关上了房门。我吓得半死,只情是磕头。吴有才一边痛斥我,一边又问该如何处置。那人忽大笑道:‘想你也已知道朕是何人了吧!’

 “我此刻才知,他确实就是乾隆,忙忙高呼万岁。他哈哈大笑道:‘朕看你是个伶俐人儿,自知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…’我慌忙道:‘知道!知道!’旁边吴有才瞪了我一眼,恭恭敬敬地问道:‘不知圣上驾临鄙地,有何贵干?’乾隆笑道:‘朕微服来江南游玩,不想盘拮据,出与无奈,才来这儿转转…’“…”于万亭见家洛缓缓放下信笺,沉声道:“乾隆狗贼怕有危险,不敢惊动各处。他们打算后天就回京,明是其与此地盘桓的最后一天!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我已约好了各位弟兄,明天夜里就…”家洛见一道寒光在他眼中闪过,背脊经子夜的寒风一吹,不打了个冷战。

 于万亭乃江南秘密反清组织“红花会”的总舵主。对他们来说,杀了皇帝就能令清廷大,正好起各地义军,揭竿而起,共成大事。现下海宁县衙内无御林军的保护,加上“红花会”中高手如云,想要行刺,并非难事,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。

 “我已考虑过了,”于万亭敛起杀气,仰望天空,天上明月朗照,在御碑亭四周笼起层层雾“明此时,由你、我、三当家、十当家还有十二当家五人共去刺杀。如何?”

 家洛见自己终可有其用武之地,忙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
 于万亭见义子初出茅庐,便有此胆,不由大喜道:“好,很好!不愧是我的义子,哈哈哈哈…明天大事一成,你我扬名天下,咱们汉人也不用再受鞑子的气了!”两人又细细议了议明个儿动手的计划,方各自回转。

 这一夜,陈家洛失眠了…

 第二天一大早,陈家洛便到院中练起武来。

 他这一路拳,舞得人眼花缭,不分东西。乍一看,怪招连连,不成章法,而这,正是其十年苦学而来的“百花错拳”舞着舞着,忽觉心事头头绪绪,不气为之一浊,步法顿,便收手停下。

 “哎?陈公子舞至酣处,为何要停下?”

 陈家洛回头看时,却是张道长笑地站在那里“陈公子的拳法本以灵盈为主,今天却是刚猛异常,杀气腾腾,不知何故…”

 陈家洛心头一突,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,低头不语,生怕失言。

 张道长本是陈元龙老友,云游四方,居无定所。此次来海宁祭拜陈夫人,被家洛盛情挽留,才答应多留些时。见他此刻不言不语,赶上一步,低嗓门,道:“天开于子,地辟于丑,人生于寅,泯于亥…这亥时,真是个不吉利的时辰!”

 陈家洛听闻,大惊失,瞅了眼道长,见他脸色凝重,直盯着自己,不错开目光,喃喃道:“世伯要说什么…我…我不明白…”

 道长一笑,道:“没什么,老道就此告辞。”

 “世伯不多待几天?”

 道长呵呵笑道:“这儿,还能呆么?”

 家洛闻之,又是一震。

 “老实说,能未卜先知不一定便是好事。有的时候,明知大祸将至,却阻止不了,唉…”老道叹了口气,道“我临行前,只奉劝世侄一句——‘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’。世侄珍重了。”话说完,也不顾兀自出神的家洛,飘然离去。

 临近深夜,亥时时分“红花会”群雄在于万亭的带领下,会集于城西破庙之中。

 陈家洛放眼看去,见三当家“金面罗汉”空心大师,十当家“寒潭水上飘”石迈,十二当家“赛三娘”黄芸以及义父都是一的短装,也不着夜行衣,也不蒙面。想来大家扬眉于天下,故意显一显真人的本相。于万亭仰面见圆月离头顶还差几分,知道将亥时,当即说道:“千万良机,在此一举!”众人又详细布置了一番,均击掌起誓,今夜必杀乾隆!五人各自运用轻功,飞檐走壁,行了饭顷,来至城中的县衙。其中三个纵上屋顶,空心与石迈在外接应。于万亭、陈家洛、黄芸三人真是艺高人胆大,一路循着屋脊弓身潜行。偶见下头衙役巡逻而过,便伏身瓦上,待其离去,才继续前进。

 绕过几间厅房,行至后屋书房的走廊顶,见到房内烛火通明,一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埋头看书。由于屋檐遮住了视线,看不见其真实面目。三人正下去细看,忽见吴知县走了进去,在案前跪下,轻呼道:“皇上万岁!”众人不窃喜:“果然是那个狗皇帝!”

 陈家洛自认轻功不凡,主动请缨下去探个虚实。见义父点头,他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,轻盈地落在窗旁的梧桐树上。又一个倒挂金钩,用双腿夹住树干,要看个仔细。

 忽然,背后一声“有刺客”划破天际,打碎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
 家洛正觉惊心,猛见屋里火烛已熄,一片漆黑,又闻脑后劲风袭来,知道身后有人。心中一急,身形一挫,一记“如封似闭”化解了来势。也不顾那人“咦”的一声惊讶,摸出间灵蛇剑,径直破窗而入。

 案后的乾隆惊呼一声,慌忙跳离椅子,直奔房门。正将门扉吱呀一声拉开,早看见于万亭、黄芸二人跳到门前院中立定。于万亭大喝一声:“狗皇帝,受死吧!”劈面一刀砍来。

 那皇帝吓了一跳,急身想返回屋中,却与赶上前来的陈家洛打了个照面。

 此刻大门开,明月皎洁,两人一认对方,各自骇得退后三步!

 “这,难道是在梦中?”陈家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站在面前的当朝皇帝乾隆,竟便是与己惺惺相惜、一见如故的金四爷!

 回目释解:本回回目“山雨来风楼”摘自许浑《咸城西楼晚眺》诗。金四爷即是当朝皇帝乾隆!至此,第一回“天下谁人不识君”及第二回“帘外寒赐锦袍”

 这两句的含义,也就完全明白了。  m.WxiA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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